狌狌。来自清朝成或因绘《山海经绘图广注·南山经》,马昌仪《古本山海经图说》修订本第五页。
也许,那只不过是因为当时大狌狌都被抓走了;也许,是作者只偶尔遇到了被吓哭了的小狌狌;也许,这是遵循不同书籍所形成的不同支流的所谓歧说:因为,在《尔雅》这本世界上最早的词典中就提到过,狌狌从小就喜欢做两件事:蹲在树上,以及啼哭。
北魏时的博物学家郭义恭(旧说是晋朝人)在佚书《广志》中曾提出质疑,说,这种啼哭并不能算作人言。我不知道《广志》的失传是不是与这样的翻案意见有关,还有,作为北方人,他怎么敢自信地说他了解这种南方特有方物的习性细节?
狌狌。来自清朝汪绂释《山海经存·海内南经》,马昌仪《古本山海经图说》修订本第五页。
暧昧情色的幢幢叠影
早在《山海经》里,就说到了:“狌狌知人名”。高诱注《淮南子》也提到狌狌“知人姓字”,来印证《淮南子》所说“狌狌知徃而不知来”一句,指的是:狌狌通过熟谙人类的姓名而掌握了全部历史,但是它们天生不会预测而且不能干预未来。狌狌的悲惨命运徃徃(即“往往”的异体字,为了靠近狌狌的字形,本文都用此字)因此而发生,我会在下文提到。
明末岭南人邝露可能是极少数真正见过狌狌的博物学者。在《赤雅》一书中,邝露提到他在一个叫绿鸦山的地方与狌狌交际的徃事,那或许是离交趾不远的广西境内,据他观察,狌狌“通八方语言,学虫鸟语无不曲肖,声如二八女子,啼最清越。”如果我们信任邝露,就像邝露信任狌狌们那样,那么,狌狌几乎可以称之为语言的守望者,它们把包括昆虫与鸟类那些常常在天空中切切相谈的声音在内,所有语言与全部句子都了然于胸了;同时——我觉得,至少在这里,我还是一个值得信任的转述者——狌狌们将十六七岁少女的声调作为是最美好的语音加以摹拟,至少在邝露面前现身的那一群,它们做到了。
狌狌。来自清朝汪绂释《山海经存·南山经》,马昌仪《古本山海经图说》修订本第五页。
狌狌们开口说的是悦耳的女音,这不止《赤雅》一本书这么提到过。但在同时,这些文献也经常会说到,它们的身体还是与猿类没有区别,与曼妙的少女形成反差。我并不觉得这是亲力亲为的感受结果,即使亲历,那些作者身处在视觉与听觉的不协调现场,情欲闭目则起,睁眼则消,所以一定是尴尬的结果和失望的产物,类似于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。而另一方面,换取狌狌的视角与立场,它们不满足于只停留在语言的层面上与少女看齐;在上古时代,它们至少就有部分个体,已然进化出人的面庞。
联系它的女声,狌狌的形象也许比原有的想象更加迷人。“人面桃花相映红,人面不知何处去。”因此,有没有人对这两句唐诗提出新解呢,里面所说,其实是狌狌?人面被人先下手为强也?武则天时代的作者张鷟在《朝野佥载》中就直截说:“安南武平县封谿中有狌狌焉,如美人,解人语,知徃事。”张鷟是那一代最值得信任的美人学专家,他写过一部叫《游仙窟》的色情小说,因为尺度太大而在中国大陆失传已久。
狌狌。来自明朝蒋应镐绘《山海经图绘全像·海内南经》,马昌仪《古本山海经图说》修订本第六页。
为什么要捕捉狌狌?《山海经》说吃了狌狌之后,人会善于行走;《南中记》提到它的血猩红色,可以直接抹在布匹上作为染料。这两种说法后来都被证否了,是相似律的巫术思维在信口肆谈。而《荀子》貌似说得很血腥:罕有的君子虽然知道狌狌的美丽笑容,以及它们光滑的足;但是他们还是要喝狌狌羹,还要把它们肢解了吃肉!这样的表达很容易就被人看出来,正笼罩着暧昧的幢幢叠影。而更多材料都说要吃狌唇,把狌狌的唇列入为山珍海味的最短清单名录中,那是狌红而性感的美味嘴唇呵,依然还是情色的廋辞。
所以,那些想要抓捕狌狌的人,多半乃是酒色之徒。所以,他们徃徃说,狌狌贪酒,还喜欢穿漂亮的红鞋子——这与现在的美人们都保持着高度一致呢——所以,可以利用这两点来抓捕。在荒野中坦然放上美酒,陷阱不用加任何掩饰,酒坛子旁边放一些时尚的绣花鞋但是鞋带都偷偷地系在一起。狌狌们寻味而来,见到酒和鞋子,就会痛骂猎人们的无耻与贪婪,甚至骂到他们的祖宗八代,口才无碍,那是因为再隐秘混乱的谱系对狌狌而言都不是秘密,它们知道所有人的名字和关系。狌狌是多么有智慧啊!可是同时,我也提到过,它们没有节制自己与干预未来的能力——这是因为它们更加热爱美酒。
因此,结果总是这样的:它们互相说服,包括自我欺骗,要浅尝辄止,却忍不住酩酊狂饮,喝得半醉,还徃自己的美足上套绣花鞋……然后,埋伏已久的猎人们就冲出来啦,狌狌们行动不便,步履蹒跚,束足就擒。汉代时候黄霸得到的那只口袋里的狌狌,就这样被人捉到;但聪明的黄县令怜悯于狌狌的那句话,起了惺惺相惜之心,把它放归于山水之间。
作者:朱琺 编辑:徐伟
校对:赵琳返回搜狐,查看更多